重返黄金海：Kahil El'Zabar 和 David Murray 的灵魂之舞

自 1960 年代诞生至今，spiritual jazz 的风格和发展路径，都颇有超然物外的色彩。它仿佛是前卫、融合和自由爵士之间一条径自流淌的美丽支流：既拥有前卫爵士、自由即兴的表达方式，又兼顾轻盈、冥想的氛围感，各类民族乐器和音乐元素也加入其中，为其添加斑斓色彩；而它的内容，则往往关乎爱、和平、太空、东方哲学和一切形而上的思辨。

从 Yusef Lateef 开始，到 John Coltrane、Albert Ayler、Sun Ra、Alice Coltrane、Pharoah Sanders、Don Cherry…… spiritual jazz 的兴起和发展，一方面是 60 年代社会动荡、政治斗争的反映，来自于迷茫和困顿，另一方面则折射出人们不断探寻内心、渴望平和的需求。

关于 spiritual jazz，当然也有不少争议，但毫无疑问，此时此刻，它正在复兴。Kamasi Washington、Matthew Halsall 和 Carlos Niño 等音乐家，不断扩充着当代 spiritual jazz 的定义；在第九届 OCT-LOFT 国际爵士音乐节上，Hamid Drake 也曾为我们宣讲 John Coltrane 的理念…… 而这次，一对在美国爵士历史──尤其是 spiritual jazz 历史中举足轻重的老友将前来探访：David Murray 和 Kahil El'Zabar。

 Kahil El'Zabar（左）和 David Murray（右）

也许很多人对他们的 Golden Sea 二重奏还比较陌生，但一定听说过 David Murray 和 Kahil El'Zabar 这两个响当当的名字。他们都是美国自由、前卫爵士界极具代表性的关键人物。

他们的友谊始于 20 世纪 70 年代。在芝加哥充满活力且多元化的爵士音乐场景中，两位音乐家都在寻求突破，想跨越流派的界限探索新的音乐领域。这种探寻，最终将他们引向了同一个方向。在这条探索心灵的爵士之路上，他们携手走过了四十余年。

Kahil El'Zabar's Spirit Groove ft. David Murray - ‘Katon’

拥有深厚爵士传统的芝加哥，一直以来都是爵士乐的中心，其起源最早甚至可追溯到 20 世纪初。芝加哥复杂且多元的社区，为爵士乐的发展提供了温暖的摇篮。

Kahil El'Zabar 生于 50 年代的芝加哥。在音乐氛围浓厚的南部社区长大的他，每天都会在街头听到各种音乐──Doo-Wop、节奏布鲁斯、福音、布鲁斯和爵士。学生时代，他在附近的森林湖学院学习哲学和音乐，后来在有着 “非洲民族音乐之父” 美誉的加纳民族音乐学家、作曲家克瓦本纳・恩克蒂亚（J.H. Kwabena Nketia）的引导下，去往位于阿克拉的加纳大学音乐系，进行了九个月的交换项目。

在加纳的学习经历，后来被 El'Zabar 称为 “一次慢热的顿悟”。

“一位老师问我是否知道布鲁斯，” 他笑着回忆说，“我说：‘当然知道！我从芝加哥来。’那位老师说我虽然对加纳的各种音乐都掌握得很好，但音乐语言却依然是美国式的。他认为我应该尝试结合在非洲的经历，重新翻译自己在音乐中的自我表达。我以前从未想过这样做。”

70 年代见证了芝加哥爵士传统的延续。

1965 年，一个名为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Creative Musicians（简称 AACM）的组织在芝加哥诞生了。70 年代初，年仅 18 岁的 El'Zabar 加入了 AACM，年仅 22 岁就担任该组织的主席──他并非唯一的候选人，而选任的过程仅仅是一次抽签。但凭借扎实的教育背景和出众的领导能力，El'Zabar 并未辜负大家的期望，带领 AACM 走过了硕果累累的十年。

AACM 不仅致力于爵士乐的发展、培养了众多前卫和实验性的爵士乐手，而且影响力 “几乎触及了现代音乐的各个角落”。在这一团体中，又诞生了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团体 The Art Ensemble of Chicago，他们的演出融合了自由爵士、非洲旋律以及各种表演艺术，与爵士乐行业的传统主义美学相对立，是那个时代芝加哥的先锋标杆。

El'Zabar 自己的标志性音乐团体 Ethnic Heritage Ensemble 也是在那期间组建的。后来他又组建了 Ritual Trio，两个团体都活跃至今。

2022 年的 Ethnic Heritage Ensemble

 Archie Shepp 和 Ritual Trio 合作的专辑 Conversations (1999)

El'Zabar 在各种音乐上都有尝试，但之所以深耕于非洲音乐元素与爵士乐的结合，得益于他的成长环境和在加纳的学习经验。“在我的成长时期，非裔美国人作为一大群体终于开始寻找根源。非洲鼓用手演奏的方式，以及整个身体参与乐器演奏的感觉对我而言非常有吸引力。” 他在 JazzTime 杂志的一篇文章中这样提到。 

这位才华横溢的打击乐手及多乐器音乐家，从初级的康加鼓（conga）、手鼓（bongo）、非洲鼓、谢克雷（shekere）和锣，到更深奥的巴拉风（balaphon）、马林巴、桑扎（sanza，有时也被称作 mbira）、卡林巴和贝林巴（berimbau），均能得心应手地驾驭。

El'Zabar 曾与爵士巨星 Dizzy Gillespie 和 Cannonball Adderley 一起演奏，在 Stevie Wonder、Nina Simone（还曾为她设计服装）和 Paul Simon 的乐队中工作过。他还与独立摇滚乐队合作，并领导了开创性的爵士 / 浩室音乐团体 JUBA Collective。

作为一名音乐家、教育家和社区领袖，El'Zabar 获得了无数好评与奖项。2002 年，他被 Jazz Journalists Association 评为“年度打击乐手”。2006 年，他被《芝加哥论坛报》评为 “芝加哥年度人物”。2014 年，他被法国政府授予骑士勋章，以表彰他对国际艺术的贡献。

故事背景切换到纽约。1967 年 John Coltrane 逝世，但 70 年代前卫爵士乐及 spiritual jazz 依然延续着他未尽的道路继续发展。Ornette Coleman、Cecil Taylor 等著名音乐家，将对爵士乐即兴创作的影响带到了这一时期，“阁楼爵士”（loft jazz）运动也在此期间盛行。尽管很多音乐人对这个称呼嗤之以鼻，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运动为爵士乐的火花迸溅提供了条件和场所。

这一时期可谓百花齐放，各爵士流派和音乐元素的激情融合离不开大量来自外地的爵士音乐人。他们为了自己的音乐追求，怀揣梦想涌入纽约，其中不乏来自芝加哥、圣路易斯及加利福尼亚州的爵士音乐人。

 David Murray 生于加利福尼亚州奥克兰的一个音乐世家，父母都精通乐器。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对音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开始学习萨克斯。

奥克兰充满活力的音乐场景为 Murray 未来的职业发展打下了基础。少年时期，Murray 就在学生乐团中崭露头角。他不断磨练自己的技艺，并开始在当地俱乐部演出。深受前卫爵士运动和萨克斯演奏家如 Albert Ayler 和 Archie Shepp 的影响，他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爵士即兴演奏风格。

20 岁那年，Murray 前往纽约──这座正值 loft jazz 运动蓬勃发展时期的多元化城市。这是他职业生涯的一个关键时期。

他不喜欢被称为“loft jazz 音乐家”，但承认这是一段爵士乐发展的黄金时期，对音乐家们找寻自己的音乐方向提供了很大的帮助。70 年代末，他决定迁居纽约，浸淫在这个充满活力的爵士音乐场景中，并寻求更多发展自己音乐的机会。

在纽约，Murray 因其卓越的音乐才能和风格化的萨克斯演奏而迅速受到认可。他拥有在次中音萨克斯和低音单簧管上演奏极端音域的能力，更能运用循环呼吸技术演奏出惊人的长乐句，这使他能够轻松驾驭各钟风格的爵士乐。他开始与一些重量级的人物合作包括 Elvin Jones 、McCoy Tyner 和 Cecil Taylor 。

迁居纽约后，他的职业生涯至少经历了三个明确的阶段：第一个是充满反抗性的自由爵士阶段，在此期间他发展了一种极其不和谐的演奏风格；第二个阶段，他回避了激进的表演风格，为作曲腾出空间，发展出一种 “博闻强识” 的演奏风格；第三个阶段，他在乐器上优雅地（而不是激烈地）展示了独特的音乐语言，反映了对爵士乐传统的重新发现。到目前为止，他光是在自己名下发行的专辑就惊人地超过了 200 张，参与录制的更是不计其数。

 因在爵士乐上的深厚造诣，数十年来 Murray 获奖无数。1980 年，他被当年重要的音乐杂志 The Village Voice 评为 “十年最佳音乐家”；1989 年，他被授予古根海姆奖；同年，Murray 和他的乐队凭借 Blues for Coltrane: A Tribute to John Coltrane 荣获格莱美最佳爵士器乐团体表演奖；1991 年，他荣获丹麦国家爵士乐奖 Jazzpar Prize ；美国报纸 Newsday 将他评为 1993 年“年度音乐家”……

70 年代的爵士乐进行着大洗牌。60 年代爵士乐给摇滚乐让出舞台，70 年代的主流爵士和摇滚乐初尝融合滋味，而一批更具有前瞻视野、具有创新精神的爵士音乐人正试图跳脱出传统爵士乐，碰撞出更多的可能性。

在 Aquarium Drunkard 的一次采访中，Kahil El'Zabar 聊到 Don Cherry 及 John Coltrane 的音乐超越了爵士乐进入了精神音乐的范畴时，他提到：“流派是对某种音乐风格的规范的一种明确遵循，有些人超越了风格，直接与精神之源交流。”

El'Zabar 与 Murray

1975 年，Murray 在进行加州波莫纳学院独立学习项目的公路旅行时来到芝加哥，两人的轨迹就此相交。但有趣的是，二人初遇的地点并不是什么阁楼、也不是哪个音乐俱乐部。“我们是在一个篮球场上相识的，当时就有一种奇妙的默契，” El'Zabar 在一个视频采访中回忆道，“我们初次见面，就能够在同一支球队中合作。我们能够理解彼此的位置和动作。”

Murray 对那次初次相遇以及第一次看到 El'Zabar 表演的记忆犹新。“他有那种通向宇宙的光束，那种意识流的光束，” Murray 说道。“有时候，你进入了那种波长，当言辞与整个宇宙直接连接在一起，你就像是那个被闪电击中的人。”

El'Zabar 独特的打击乐风格和 Murray 深情的萨克斯演奏一拍即合，立刻产生共鸣。他们之间有一种无可否认的化学反应，一种超越了语言的共同音乐语言，一种精神方面的交流。

1989 年，两人正式合作，并发行了他们的首张专辑 Golden Sea ──这也是他们二重奏名称的由来。Murray 强烈的萨克斯及单簧管旋律佐以 El'Zabar 各种非洲民族风味的节奏乐器（如踝铃、姆比拉等）以及自由而充满灵性的人声呼喊，渲染了一种极为洒脱灵动的氛围。

这张专辑中，二人对非洲音乐及泛非洲文化表现出了共同的关心和兴趣。专辑中还有一首由 David Murray 作曲的、名为 “Song for a New South Africa” 的歌。

Kahil El'Zabar With David Murray – Golden Sea (1989)

随着他们的友谊加深，他们的音乐合作也变得更加紧密。他们开始更频繁地合作，尝试不同的音乐形式，并将非洲和世界音乐的影响融入到他们的作品中。El'Zabar 对传统非洲打击乐器，如卡林巴和卡洪（cajón）的掌握，为 Murray 时而柔滑、时而有重量或锋利的萨克斯即兴演奏增添了轻盈、俏皮而丰富的音乐纹理。他们以二人名义还发行了 One World Family（2000 年）和 We Is: Live At The Bop Shop（2004 年）。

One World Family (2000)

 We Is: Live At The Bop Shop (2004)

Splash Magazines, 2019 年 5 月 14 日

2020 年，Murray 参与了 El'Zabar 的四重奏专辑 Spirit Groove 的录制，并成为当年度最重要的爵士乐发行之一。“Spirit Groove” 也正是他们这次在 OCT-LOFT 国际爵士音乐节的演出主题。

Monolith Cocktail Blog，2020 年 6 月 10 日

DownBeat，2020 年 9 月

参考资料

https://www.allmusic.com/artist/david-murray-mn0000182855/biography

https://www.scaruffi.com/jazz/murray.html

https://jazztimes.com/artists/kahil-elzabar/ 

https://aquariumdrunkard.com/2023/04/25/kahil-elzabar-the-aquarium-drunkard-interview/

https://downbeat.com/news/detail/kahil-elzabar-david-murray-friendship

https://www.kalporz.com/2020/07/mc-kahil-el-zabars-spirit-groove-ft-david-murray-spiritmuse-2020/

https://wallofsound.wordpress.com/2008/08/02/kahil-elzabar-with-david-murray-golden-sea/

https://chicago.splashmags.com/index.php/2019/05/14/in-the-spirit-preview-kahil-elzabar-and-david-murray-on-tour-for-black-music-mon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