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干哀歌、舞曲和摇篮曲:
Miroslav Tadić 的迷思与乡愁
文:Lowi,苦瓜 校对:P.G.
编辑:思卜
“
那些在作品里反映出自己真实身份的音乐家,才称得上是成功的音乐家。
”
Miroslav Tadić
Miroslav Tadić 来自塞尔维亚,是一位吉他手、作曲家、即兴演奏家及音乐教育家,曾被 Guitar Player 杂志评为当代前三十位最具特色的吉他演奏家。Miroslav Tadić 最为人熟知的是对巴尔干音乐,尤其是马其顿音乐的演绎。他说:“巴尔干音乐给了我在外面世界的印记和身份。”
事实上,直到 1979 年离开前南斯拉夫进入美国加州艺术学院(California Institute of the Arts)之后,Tadić才意识到巴尔干音乐和自己的身份紧密相连。
在异国他乡,他重新发现、发掘和发扬了故土的民间音乐,并同蒙特卡洛爱乐乐团(The Philharmonic Orchestra of Monte-Carlo)、普拉西多·多明戈与洛杉矶歌剧院(The Los Angeles Opera with Placido Domingo)、阿希什·汗(Ustad Ashish Khan) 、Wadada Leo Smith、 The Grandmothers of Invention(多位成员曾经是以 Frank Zappa 为核心的 The Mothers of Invention 乐队成员) 和 L.Shankar 等众多各音乐领域的代表人物合作,将传统的东欧音乐、北印度古典音乐、爵士乐、摇滚乐和前卫音乐熔于一炉。
Miroslav Tadić 与 The Grandmothers of Invention,巴西,2010
如今,Miroslav Tadić 已成为全世界最著名的巴尔干音乐推广者之一,致力于让巴尔干地区的民族音乐突破地域和风格限制。而这片土地瑰丽而令人感伤的历史,似乎也在他的弹奏中静静流淌出来。
Miroslav Tadić -Rustemul(改编自罗马尼亚传统舞曲)
从贝尔格莱德到旧金山
巴尔干半岛位于欧洲东南部、中东欧南部,三面环海,在亚得里亚海和黑海之间。关于巴尔干地区的组成部分,并没有普遍一致的看法,这个地区通常包括阿尔巴尼亚、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保加利亚、克罗地亚、黑山、北马其顿、罗马尼亚、塞尔维亚和斯洛文尼亚,其中每个国家的全部或部分地区都位于该半岛内。希腊和土耳其的部分地区也位于通常被定义为巴尔干半岛的地理区域内,许多关于巴尔干半岛的描述也包括这些国家。
早期历史资料:巴尔干半岛民族志地图
发表于 Geographical Review,1918 年
与中东欧的北部和中部地区相比,巴尔干半岛的民族文化更具有欧亚的特性,虽然与西方社会同宗同源,都是在古希腊、古罗马文明基础上生长起来的,但文化基因却有显著的差异。这种状况,当然也反映在巴尔干地区的民间音乐与以欧洲其他国家为中心的西方音乐的差异上。
由于错综复杂的地理、文化和历史,巴尔干音乐受到希腊、拉丁、斯拉夫、中东、土耳其、吉普赛等文化的影响,可以说,巴尔干音乐是多种不同文化的独特混合体,而这些文化又能在音乐中很好地融合在一起,碰撞出繁杂、色彩斑斓的音乐,让许多人着迷。
但对在 70 年代里度过少年时代的 Miroslav Tadić 而言,巴尔干音乐的传统多少是有点老掉牙的东西,亦或是他浸润在这样的传统中而不自知,只觉得那些是 “山里的音乐”。他更喜欢听当时欧洲和美国传来的爵士乐和摇滚乐,比如 John Coltrane、King Crimson、Yes 和 Jimi Hendrix。
可能是因为受到这些音乐的影响,Tadić 拿起了吉他。但在当时他的家乡和许多周边国家里,音乐学院中压根不教吉他──吉他到很晚才被当做是一种可以严肃学习的乐器。因此,Tadić 那时候也并未受过正统的吉他演奏训练。
Tadić 弹奏古典吉他,1984,洛杉矶 © Fern Seiden
在 70 年代,加州艺术学院是每个对爵士、摇滚感兴趣的艺术青年都会向往的圣地,Tadić 也不例外。当时身在南斯拉夫的他,梦想着进入加州艺术学院学习,也提交了入学申请,但并未抱着多大希望:“上帝,我永远进不了那里吧。”但在他寄去自己的一盘磁带之后,加州艺术学院录取了他。
1979 年,Tadić 来到美国加州。“像大多数来到加州艺术学院的学生一样,带着梦想而来,但最终却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Tadić 回忆道。最初,他感兴趣的是演奏那些吉他作曲作品,但进入加州艺术学院的课程之后,他开始转向即兴音乐,并将民族音乐加入自己的演奏和创作。
最终,他在一个名为 Bracha 的团体中完成了自己的学业。这个国际团体融合了不同音乐的影响,基于东欧民间音乐和印度音乐进行即兴创作,并于1988年录制了第一张专辑。
早期的 Bracha(从左到右):Miroslav Tadić、David Philipson、John Bergamo、Mark Nauseef,1986 ©FernSeiden
Bracha 的宣传卡片
Miroslav Tadić / David Philipson / John Bergamo –Bracha(1988)
毕业之后,因为有其他学生想跟随他学习,Tadić 留校任教,直至今日。他和他的老师 Stuart Fox 一起建立的吉他系不断壮大,后来加州艺术学院也引入了爵士乐研究。从古典音乐、爵士乐再到另类和混合风格,不同的音乐家加入了他们,也带来了多样的影响。“在加州艺术学院任教,与不同兴趣和需求的人合作,是一次很棒的经历。” Tadić 说。
在异乡奏响故乡的音乐
面对着浪潮般不断袭来的、令人眼花缭乱的音乐风格,在美国学习、任教的经历让 Tadić 意识到,巴尔干音乐以某种方式与自己的个人身份紧密连结在一起,也让他得以在这片新大陆上站稳脚跟。因此,他决定更深地潜入巴尔干音乐的世界。
他经常回家乡收集唱片,并把它们带到美国;平日在学校里,他也会将巴尔干音乐融入到独奏里,与同学交流其中的种种美妙。就这样,在异国他乡,他发现自己和故乡更亲近了。
“
Tadić 已低调追随他的‘缪斯’走入了音乐与文化的历史长廊深处。鲜有音乐家拥有如他一般多元的音乐背景……他是一位孜孜不倦的探索者,随心穿越并全情沉浸于各色各样地理与音乐的小宇宙,不论是古典音乐、北印度音乐、爵士、弗拉门戈、波萨诺瓦、摇滚还是前卫音乐,以及最为突出的,巴尔干音乐。
”
Nenad Georgievski
美国 All About Jazz 网站
在他的手中,吉他听起来就像一个乐队。受过古典音乐训练的他,拥有丰富的演出和创作经验;这些经验反过来又丰富和充实了他的吉他演奏技法──复杂的弹拨、多重节奏、如水流畅的和声、令人耳不暇接的琶音……他也在自己的唱片中持续探索着不同的音乐风格、融合不同的文化元素,而这些探索同时也塑造着他的生活和音乐。
他是一位真正的乐器创新者,用吉他探索了以前少有人探索过的领域。在过去的数十年里,他一直默默地耕耘自己的音乐世界,以自己的速度缓缓迈进,事业或商业上的成功似乎从来都不是他的首要考量。
© Massimo Lesina
从巴尔干传统歌谣和舞曲中汲取灵感、且仍然在不断发展的大型组曲《哀歌、舞曲和摇篮曲》(Laments, Dances and Lullabies),是 Tadić 独奏项目中最核心的作品,也是他艺术表达的最佳载体。里面的曲目有的优美而充满内省,有的张力十足,搭配着不寻常的节奏、韵律和旋律结构。在演奏组曲时,Tadić 凭借其丰富的音乐背景,在作曲和即兴中自由切换。
Miroslav Tadić –Window Mirror(1991)
Tadić 演奏此专辑的曲子Walk Dance
《窗镜》(Window Mirror)是 Tadić 的第一张独奏专辑,录制于日本松本市和谐音乐厅,曲目包括由他自己改编的东欧民歌组曲、巴赫的 A 小调鲁特琴组曲 BWV 995 以及两首原创作品。
作为一名受过古典音乐训练的即兴音乐家,Tadić 的演奏方法独树一帜而充满活力。《原声吉他》(Acoustic Guitar)杂志在 1994 年 1 月 / 2 月刊上将这张唱片评为 20 世纪 90 年代最重要的五张古典吉他唱片之一。
Miroslav Tadić – Mirina (2013)
在克罗地亚当地方言中, “Mirina”一词指的是其海边随处可见的古老石屋。这张专辑录制于 2007 到 2013 年间,Tadić 几乎一个人包揽了它所有的制作工作。唱片里的曲子都非常优美动听,主要收集了克罗地亚作曲家 Arsen Dedic 的作品和达尔马提亚地区的传统歌曲,包括一首北马其顿民歌和一首流行歌。虽然曲子各不相同,但某种地中海式的忧郁似乎是串联这些歌曲的一条主线,Tadić 的演绎更是让人如痴如醉。
Miroslav Tadić – Spavati, Možda Sanjati(2017)
Tadić 总是可以将自己在古典音乐领域的丰富知识和经验融入到他所诠释的作品中,同时还保留着自己独特的个性。比如他的独奏唱片《睡觉,偶尔做梦》(Spavati, Možda Sanjati),可以说完美地概括了 Tadić 这么多年来不断进化的技巧和干净利落的激情与力量。
这是一张由民谣、传统歌曲和摇篮曲组成的作品集,他从古典音乐、弗拉门戈、蓝调和巴尔干民间音乐里汲取灵感──这样说可能略显复杂,但实际上他对这些歌曲的处理尽显细腻、优雅和含蓄,最后听起来是一种非常纯净的感觉。
Tadić 与 Mark Nauseef、Markus Stockhausen 在日本,1993
上面这三张专辑只是 Tadić 大量作品中的冰山一角。除了令人惊叹的独奏,他还有很多其他的合作,比如美国著名鼓手 Mark Nauseef 和 Vanja Lazarova,前者是他在加州艺术学院的学生,后者是北马其顿传奇民谣歌手。他还参与过一些民族融合乐队,例如前面提到的、早在学生时期加入的 Bracha,以及作为电吉他手参与的 Son of Slavster 乐队和 Dark 乐队。
Dark 乐队演出现场,1988 © Fern Seiden
(从左至右)Mark L. Sims、Miroslav Tadić、Mark Nauseef、Leonice Shinneman
与 Vlatko Stefanovski 的双吉他组合
在 Tadić 的所有合作之中,与北马其顿吉他手 Vlatko Stefanovski 的双吉他组合应该是最负盛名的。两人都着迷于马其顿音乐,自然而然地认识了对方。
Stefanovski 是一位技艺精湛的电吉他演奏家和作曲家,他有一支名为 Leb i sol 的摇滚乐队,是前南斯拉夫历史上最重要的乐队之一,影响了数代人。
Tadić 与 Vlatko Stefanovski
Tadić 和 Stefanovski 是第一批在前南斯拉夫解体后去往各个前成员国演出的音乐家──这在当时来说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情,因为其各国之间有太多复杂的历史矛盾,很难“畅行无阻”。而 Tadić 和 Stefanovski 的音乐却跨越了这种障碍,甚至重新凝聚了人们的心。“如果你的音乐能够让每个人都能产生共鸣,那我觉得比去唱关于战争或反战的歌曲要好得多。” Tadić 这样说。
他们的音乐会通常能吸引 1000 到 5000 位观众前来观看──这个数字在现在看来也是惊人的。有些电视台称他们的音乐会是“年度盛事”。
Miroslav Tadic & Vlatko Stefanovski -Jovano Jovanke(出自两人的专辑Krushevo)
两人的演奏方法截然不同,却能够找到完美的默契。
Stefanovski 演奏的主要乐器是电吉他,因此他用拨片演奏,使用的是常规的吉他技巧;而 Tadić 受过古典音乐训练,他的演奏受到古典音乐和弗拉门戈音乐的影响。Stefanovski 为了两人的合作改用古典吉他,但使用的是电吉他的演奏方式。他们的音乐有古典、爵士和弗拉门戈,也有摇滚和布鲁斯,相互交织,产生了妙不可言的化学反应。
Tadić 与 Vlatko Stefanovski 在塞尔维亚,2014 © Srđan Doroški
关于合演,他觉得两人作为“人”之间的相处和交流也是很重要的──首先是人,然后才是音乐家。通过一起待着、一起做饭、一起处理生活上的事务等等,了解彼此,从而又会为音乐增添更多别样的色彩。
Vlatko Stefanovski + Miroslav Tadić – Krushevo, 1998
他们 1998 年出版的《克鲁舍沃》(Krushevo) 以北马其顿的一个小镇命名。这张专辑是在小镇里的一个纪念馆内录制的,因此具有一种独特的空灵音效。专辑收录的都是北马其顿传统歌谣和舞曲。
本已颇具布鲁斯色彩的当地民谣,被两把原声吉他重新演绎,音色灵动而充满历史厚重感,令人回味无穷。
自《克鲁舍沃》发行以来,Tadić 和 Stefanovski 又合作了数张专辑,也常常一起演出。在现场演出中,两人喜欢将各种类型的音乐融合在一起,直到它们的界限被模糊。
Tadić 与 Vlatko Stefanovski、Swapan Chaudhuri 和 Theodosii Spassov,克罗地亚,2007
2007 年,他们在克罗地亚首都萨格勒布举办了一场演出,还加入了保加利亚卡瓦尔(Kaval,一种流行于巴尔干地区的传统笛子)演奏家 Teodosii Spassov和印度塔不拉演奏家 Swapan Chaudhuri。四位才华横溢的音乐家齐聚一堂,你来我往,现场可谓精彩绝伦。这场演出的现场录音后来被收录于 Live in Zagreb 并于 2009 年发行。
Vlatko Stefanovski & Miroslav Tadić ft. Theodosii Spassov & SwapanChaudhuri – Live In Zagreb (2009)
“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 ”
“
我并不认为自己特别有才华,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并希望能做出一些好的事情。我也有一些运气吧,但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有一点运气。所以,去认识自己吧,找出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然后去行动。有时,人们害怕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因为觉得太难了,但正因如此,一个人才能有所成就。
”
Miroslav Tadić
从离开巴尔干半岛只身奔赴美国,到离开传统吉他作曲进入即兴与融合音乐的世界,Tadić 需要的,当然不止是运气。
Tadić 是一个勤勉而果敢的音乐家。为了适应自己的演奏方式,他甚至亲自制作有着古典吉他宽琴颈的电吉他。不管是演奏还是制作乐器,他的方式都是持之以恒的探索,直到找到属于自己的个性和风格。
Tadić 在工作室制作吉他
Tadić 改造的乐器
如 Tadić 所说,“去认识自己吧,找出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而认识自己,有时需要先拥抱他者。而后我们往往会发现,努力追寻的那段曲调,其实早就藏在心中,流淌在血液里。
参考资料:
https://www.miroslavtadic.com/
https://www.innerviews.org/inner/tadic.html
https://www.danas.rs/kultura/cuveni-gitarista-miroslav-tadic/
https://guitar-muse.com/interview-with-miroslav-tadic-part-two-4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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